讀書心得: 慢慢來,我等你
從第一天當老師以來,我對於傳統賦予一位老師的任務看得很重。所以我對每一位學生都充滿期待。期待他們帶著一身技術離開學校,然後有幸福家庭,也報效國家,所以,我那時對不夠認真學生是很嚴格,甚至是兇的。
十多年前,遇到一位碩士班學生,開學不久後,常常實驗室會議不來,連與我約個別會議也會不來。不是沒請假,就是在會議前不久才請假,打電話給家長,家長一直拜託我要好好教他的孩子,可是他不來,我也沒辦法。那年頭,我血氣方剛,實在是氣不過,所以把硬碟裡的東西幫他備一份後寄給他,然後把他的東西往系辦一放,寫封信跟他說,請他換老師。從此沒了他的音訊。
2009以後,慢慢地,類似這樣的學生多了起來,該來的會議不來,約了他討論沒出現,那時我總是氣到把人叫過來罵一頓,然後開始有學生被我罵了之後就會消失整個星期甚至整個月,我緊張到要去學生住處等人,打電話給他的父母,常常父母才知道自己的孩子不見了。我的一顆心就這麼懸在那邊一直到人回來為止,林林總總比這類更糟的事時不時就發生在這代的孩子們的身上,常常覺得很累很煩。
2009開始,我的健康一直出狀況,常看醫生,研究不太有進展,對上課時對著無感的學生念投影片這件事感到厭煩,很想離開學校。我覺得我該去看心理醫生,但是我卻不敢去,也不敢讓人知道。
即使如此,我再也沒有把人趕出去實驗室了,因為我一直在想,當年那位學生不知怎麼了?為了免了自己這般懸念,我總是跟家長溝通,要孩子(真的只是孩子,不是碩士生)回來,於是有人時間到畢不了業,也有人唸到最後關頭總算畢業了。這個實驗室從過去一放榜就額滿,因為多位學生延畢,甚至念不畢業,漸漸地不再熱門。
但是我的畢業標準沒有改變,能不能畢業跟有沒發表論文無關,而是她/他有沒有自覺要把自己的論文當成自己的事,好好把它扛起來。
有沒有學生因為我的判斷失誤,東西沒做出來而延畢呢?當然有,但是不多,對這些很用功的學生,我很抱歉,但是總是要有一點成果論文才不是只有重複人家的工作或是做一些對學生成長沒價值的東西才是。
有的學生從其他老師那邊轉過來,往往要多念一年半載,這加深了尖叫實驗室延畢的說法,偏偏系主任常會要我收轉實驗室學生,我多半心軟就答應下來,帶這類學生的壓力很大,因為並不好帶。也有學生因為健康問題而延畢。
也有學生兩年到了不能畢業,會怨我,但是我很堅持我的畢業標準,怨也沒用。等他/她醒過來,開始拼了,那個在一年裡可以提升的程度之大,很讓人驚艷,這類學生常常變成他後來服務的公司部門的演算法一哥與一姊。
總之,畢業標準就在那裡,學生在第一次面談之後都心知肚明。不過,很多學生會求僥倖,雖然他們也都知道在尖叫實驗室的畢業這件事上面,是沒有所謂的僥倖的。
這幾年,也許我的身體狀況不好,不管是臉紅氣粗與苦口婆心,次數一多,我的力氣實在跟不上。我會請他來談一下,輕聲地解釋一下他目前的狀況,不管如何,現在與學生談這類話題時,我都要很謹慎,生怕說錯話,短短十幾二十分鐘的談話,腦子要轉幾萬轉,往往一句話出口之前要想很久,很累。再不行,我會打電話給家長,一樣很累,原因類似,就是生怕學生又因為被碎念而消失,現在的我可沒以前那個力氣去把人找回來啊!
如果還不行呢?我會跟他說,這樣子他一定無法畢業,請他另尋老師。如果他一定要留下來,那麼標準就在那邊,我是不會放水的,即使尖叫實驗室會越來越黑。
這樣子的孩子,我必須說他們真的還是孩子,該有的應對進退與在社會上該有的禮節都不知道或做不到。我並不需要他們尊敬我如師如父,我總是說,實驗室提供的只不過一個座位,需要的設備,以及一個願意出點主意與提供建議服務的老頭。這個老頭子什麼也不會,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寫起程式來一定輸給你們,所以真正能幫助自己畢業的是自己,不是我。
現在只是個衰頹的老頭老師的我,即使以前再怎麼犀利,現在多數事情是做不到的。我只能告知一個人怎麼老實做研究與示範如何好好做人而已。所以如今的我比較希望成為學生的好朋友,而不是嚴師。幫努力的學生搭好舞台,拱他們上台,讓他們被看見,我覺得是現階段很重要的事。
不只是我再也沒有把學生趕出尖叫實驗室,我累了,我無法大聲說話了,也許我只是不希望我臨死時,心中還多掛念幾個被我趕出去的學生到底怎麼了這碼子事。
或者,這些理由都不是真正的理由。而真正的理由也許是,
「期待也許是一種毒藥,等待也許才是一種解藥。」
仙女老師的書我讀了幾遍,但是我真的沒辦法如仙女老師一樣的慈愛地對學生說,「慢慢來,我等你」,不厭其煩地教著學生。我只能對著學生說,「我等你自己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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