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名
我真正算是跟Alex比較熟是從高二開始. 我猜我們都是當屆考進去第一志願的前幾名, 但是被分在隔壁班, 高一時我們算是互相認識的, 因為我們兩班的任課老師幾乎都相同. 升高二時, 我們的班裡都因為轉念社會組(當年的乙或丁組)與醫學組(當年的丙組)的同學太多以致要拆班, 最後剩下的學生再與另外一班合併, 於是我們兩個人就被併到同一班去了.
在新的這一班裡, 實力最強的還有原存續班的班上的第一名, 他叫小威. 我們三人號稱三劍客, 因為我們的成績都不是其他同學可以比得上的, 所以所有的老師都對我們三人另眼看待. 三人之間, 看起來是小威最厲害, 因為我很少考贏他, 小威幾乎每次都第一名. Alex跟我就在伯仲之間, 有時我第二名, 有時他第二名, 我偶而可以拿第一名, 但是多半是第三名的份兒居多, 但是記憶中Alex好像一次也沒拿過第一名. 可是我的心理面總是有個奇怪的感覺, 那就是Alex應該強過我才對, 他至少應該跟小威是不相上下的, 有可能他還比小威利害呢!! 不過感覺歸感覺, 事實就像上面描述的一樣.
Alex跟我和小威還有個不同之處, 那就是他比較樂意教其他同學, 而且都會盡力講得讓人家了解, 從來不怕其他人會追過他, 我和小威就比較小氣一點, 即使知道教了其他人後, 其他同學也沒有追上來的可能, 所以自己覺得是祕招的東西我們兩個是不教人的. 不過Alex看起來有一種跟我們同年齡的學生有一點不一樣的氣質, 讓我們覺得他老成很多, 比較像大人, 所以雖然他很樂於教人, 同學跟他之間還是會有一點不知道為什麼而來的距離, 反而是小氣的我跟小威比較有人緣一點.
大學聯考, 小威果然上了第一志願, 我則是有點失常, 有一大題填錯了格子, 所以只考上第二志願, 也幸好我是考上第二志願, 要不然憑我的程度到第一志願一定被其他學生電得很慘, 這是我後來對自己真正實力有點認識後得出來的結論. 我那時原本以為Alex也會上第一志願, 但是聽說他考試前幾天發高燒了, 所以每一科都只有寫個40~50分鐘就寫不下去了, 最後他跟我就上了同一個系, 不過我跟Alex都不打算重考. 那一年的聯考成果是讓我們的老師蠻失望的, 因為我們班應該至少會上三個第一志願的, 要真的是這樣就算是創了一個記錄, 不過其實我們班算是創了另一個記錄, 那就是全班都上了榜了, 老師們雖不滿意, 但還算是欣慰.
上了大學, 我才知道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 那一年真是奇怪, 各個地區的一流高中的好幾個全校前幾名的學生, 本來跟我和Alex一樣該上第一志願的, 結果都因為各種不同的奇怪原因而落到這一個系裡來, 所以我本來以為我是失常來到這裡, 應該可以輕易地就拿全班前幾名, 結果一點也不像我想的一樣, 大一時, 我每天認真念書, 也只不過得到第三名, 到了大二, 功課越來越難, 我就漸漸被比下去了, 落到差不多十幾到二十名了. 班上幾個建中, 北一女與南一中畢業的學生, 看起來不太認真唸書的樣子, 可是全班的前幾名幾乎都是他們在包辦, 尤其是其中有一個建中來的, 更是利害, 據說他也是考前生病才落到這邊來的.
可是Alex卻還是像他高中的時候一樣, 穩坐全班前幾名, 同樣的, 我也沒見他有哪一個學期是第一名過, 了不起就是某一科全班最高分罷了, 但是可以看得出來, Alex對於功課一樣是游刃有餘的, 也看得出來, 班上多數的同學對Alex是有一點暗暗的敬佩, 只不過沒人說出來而已, 那時大家剛進大學又都是各地一流高中來的前幾名學生, 難免都有一點傲. 但是我因為跟Alex是老朋友了, 所以我在大二開始就常常向Alex請教功課, 反正比不上他也是事實.
我開始心裡有一點納悶的是有一次, 我因為一個頗難的線性代數問題問Alex要怎麼解, Alex看了一下題目後, 跟我說他要想一想. 隔天, 他興高采烈地跑來跟我說他會了, 還仔細地解說給我聽. 兩個禮拜後的期中考, 這一題竟然出現在考題之中, 我想老師大概是故意不讓班上有100分的人吧! 拿到考卷時, 我很高興地跟回頭對Alex笑了, 他也點點頭對我示意. 一個星期後, 發考卷時, 老師在發考卷給我的時候特別跟班上同學宣布這是一題算頗難的題目, 而且全班只有一個人會, 這樣地褒獎了我一番. 那一次我跟建中來的同學同分, Alex是第三高分. 我滿肚子疑問, 下課問Alex, 他只是淡淡地說, 他一時之間忘了怎麼做的了. 換成別人, 這種說法我還會相信, 可是當了他三年同學的我當然知道Alex是有超乎常人記憶力的人, 一個打過兩次的電話號碼都可以記住一整年了, 怎麼可能兩星期前, 花了一整天力氣才解出來的題目會忘記呢? 不過就算我怎麼逼問, Alex還是同樣的理由.
從那時候開始, 我對Alex開始很佩服了起來. 他健談的時候講話又多又快, 不講話時就一臉陰鬱, 對事情的分析能力很棒, 開會時常可以切中要點, 但是要他擔任重要工作時, 他總是推辭. 他算是認真念書的, 但是不是把多半的時間都用來看課內的書. 平常喜歡看歷史以及歷史小說, 還有像是孫子兵法或素書之類的我看不太懂的古典的東西. 他不熱中參加課外活動但也不是完全不參加. 考試的時候, 常看他老神在在, 從沒考過低分, 而且總是開始考試沒多久就停筆了, 不像是不會寫而寫不下去, 比較像是寫完後在檢查錯誤一樣, 要不然就是眼睛看著前方不知在想什麼. 跟許多同學的關係看來算是熱絡, 不過總像是有種透明的空間隔在他與所有人之間, 在這空間的兩邊的彼此好像都看得清楚對方, 可是這一邊的手是伸不到另一邊的, 當然就碰觸不到對方的人與他的心, 當然了, Alex似乎也沒興趣去了解其他人, 又或者, 那中間可能存在有一道單向隔屏, 他早早就摸透跟他在一起的人了也說不定, 然後覺得因為太無聊而擺出那付姿態來. 不過, 這也許只是我單方面的猜測, 也許是因為我跟他同學久了, 再加上那次線性代數考試的關係讓我亂猜吧! 因為這樣, 我算是他在班上唯一比較談得來的同學.
總之, 我對這個多年的同學的過去有了許多好奇與疑問, 同時也對他越來越敬佩, 我在後來會在一旁觀察他的做事方式, 試著學著一點. 不過對於那次線性代數考試的疑問我一次也沒再提過, 日子就多數照著往常的方式行進著. 一直到大四, 情況都沒多大的改變, 除了我因為常請教他功課而成績也總算可以排在班上的前半段.
畢業當兵後, 我們都出國去念書. 我一路念到博士畢業, 然後回國教書. Alex念到碩士就就業去了. 這中間我們沒什麼連絡, 我只知道他在業界做得很好, 一直做到一家國際級的電子大公司的協理, 而且看來以後有接總經理的希望. 再隔了幾年, 我在台北的一個Seminar裡碰到他, 那時他已經是做到副總經理了.
Seminar當天, 我看到Alex在一邊對總經理解釋正在進行的演說, 然後在休息時間也在對總經理簡報資訊, 看來他非常善盡一個副手的責任. 當天Seminar結束, 我約他一起吃晚飯, 他跟總經理告了個假, 我們一起步出會場, 找個可以吃飯又可以安靜聊天的餐廳, 吃飯的時候療的多半是工作與產業的事. 吃完飯後我請他到就近的一家我常去, 氣氛很好, 音樂很好聽的咖啡屋喝咖啡, 繼續我們的談話.
咖啡上來後, 我刻意提起這一個多年來的疑問. 這應該是只存在於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 當年事情才剛發生, 也許Alex不願意講, 現在都已經事隔20多年了, 而且Alex都已經這麼成功了, 應該不會再介意了.
Alex啜了一口咖啡, 看得出來他是有一點疲倦, 畢竟我們都有一點年紀了, 他頭上的白髮比我多得多了, 也比當年胖了不少, 不再是當年那個羸弱的小子. 眼神很複雜, 時而溫柔, 時而孤寂, 有時又很熱烈. 他停了好一陣子.
“你要是不想說也沒關係啦! 反正只是閒聊.”, 我說.
他又停了一下子. 左手拿起咖啡杯, 但是並沒有喝, 只是藉由拿起杯子的方式來掩飾一下自己的情緒與猶豫吧! 他把拿杯子的手換成了右手, 用左手扶了一下眼鏡, 然後把杯子放下, 接著用很左手去撫著右手的手腕.
"我本來以為你會忘了當年這件事, 也以為我不會有機會跟別人講這些事情, 因為那是一段我不太願意去回顧的往事, 但是假如今天我不說, 我想你應該不會再問我第二次, 我這一輩子大概也不會再有機會講了."
“這一切其實要追溯到我念國中時所發生的兩件事情, 那是發生在我身上的兩次霸凌事件, 一次是發生在國二, 一次是發生在國三, 也許有人會認為其中只有國二那次才算是霸凌, 國三那次不算. 可是我覺得國三那次才是真正嚴重的霸凌, 心理上的霸凌, 當時那種感覺現在想起來都還覺得可怕, 國二那次不過是被揍一頓而已, 雖然事後有一點遺憾, 但是我自己也有一些不好的地方, 所以過了就算了, 但是國三那一次不一樣, 那時, 我必須面對, 或者正確地說是抵抗或者說是反擊來自我身邊所有的人對我所採取的作為, 甚至是包含我的父親的質疑, 有一小段時間裡, 我甚至不知道那個時候哪一個人才是關心我, 相信我的. 這些事情在經過多年的歷練後, 我才算慢慢知道一些我當年體會不到的道理, 但是對於一個國三的孩子來說, 這一切都太沉重了! 那是一種猶如困在流沙裡面的感覺, 不管我多用力掙扎或者自暴自棄放棄掙扎都會不斷往下沉淪而致溺斃的那種做什麼都不會有用的感覺, 在那短短的半年一個學期多一點的時間裡, 我想盡辦法要克服一切爬出那個沙坑, 然後卻不小心又再跳入另一個坑裡面, 等自己以為已經掙脫了第二個坑時, 原來自己還陷在裡面, 或者說才剛要進入這個坑的更深處, 更難跳離的部分, 我必須花幾十年的時間才可以慢慢沖淡那種感覺, 才可以用比較正常的心態做事與過日子, 現在想想還真是可怕!”
Alex緩緩道出他為何會從放牛班轉到升學班的經過, 說著說著, 他的臉上浮現的不是對那次霸凌事件的厭惡或恐懼, 因為在他來說, 背上與手上的傷雖然影響了他一輩子, 尤其是背傷是讓他一直都感到難受的, 看得出來, Alex因為年紀大了, 工作的繁重操勞, 讓他的背越來越屈了, 可是他的眼神還是透著一絲絲的溫柔, 那是種想念一個遠方的, 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的戀人的溫柔, 溫柔的甜蜜中卻也參雜著一些苦澀. 這也許也可能是他到現在都還沒有結婚的原因吧!
我招手請老闆過來, 又各為Alex跟我點了一壺茶. Alex向我點點頭, 像是在感謝我的體貼, 幫他點了這熱茶, 又或者是我耐心地聽他講述這些酸澀的過去. 他拿下眼鏡, 取出拭鏡布來, 擦了一下眼鏡, 再帶上眼鏡, 從壺裡倒了一些茶出來, 喝了一口, 然後再接著說下去.
"那時是國二下, 我進了升學班, 那時是王老師當我們班的導師. 在經過國二那次霸凌事件後, 我就決定遠離過去那種生活, 那種隨時擔心會被霸凌的環境, 我那時以為, 只要不再回到放牛班去就可以脫離那一切了, 所以我開始用功念書, 為的是在下學期開始也可以留在升學班, 也是從那時候, 我才開始注意這班上的一切, 包括每一個老師與同學. 如同所有的升學班, 班上氣氛與放牛班的氣氛是很不一樣的, 競爭與鬱悶隨時都會突然進到一個14歲孩子的心裡, 進而扭曲他的心理與行為, 同學之間雖然每天生活在一起, 看起來和樂, 可是一牽涉到成績與排名, 那大家可是很斤斤計較的. 那時在班上, 有問題問同學通常是得不到答案的. 因為大家即使會也不會跟其他人說. 考試前總是說自己沒念書, 但是考卷發出來其實成績都不錯, 尤其是排名比較前面的那些人. 我是很厭惡這樣子的環境的, 簡直像是一種發霉腐爛到令人窒息的惡臭一樣, 但是身處其中, 你卻不得不聞, 不得不假裝聞不到, 不得不採取與其他人一樣的作為來保護自己. 在所有的同學其中有一個算是最突出的, 我不願意說他的名字, 就稱他做M吧!"
“M長得算高大, 至少比我多個六七公分, 運動很在行. 而且M多半是在月考都可以拿全班第一名的, 而期末他總是全班第一名. 在全校, 他的排名大概就只輸給三四個女生以及與一兩個別班的男生在伯仲之間. 他算是比較願意教別人功課的, 不過我看得出來, 他會選擇他要教的題目與對象, 這樣做的目的其實很明顯, 但是對絕大多數的國中來說是看不出來的, 所以他很受歡迎, 老師也多半喜歡他, 他是國二下我們班的班長, 而且據說幾乎每學期班長都是他. 因為各方面都很突出, 所以每年選全校的模範生時M都有份. 可是我知道, M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他耍心機的時候我隨時都可以看得出來, 我只是覺得奇怪為什麼其他人, 包括老師都視而不見, 難道只因為M的功課好? 所以我對M的討厭更多過討厭那些讓一般人一眼就看得出來是自私鬼的學生, 那樣的心機是讓人很不舒服的. 不過反正當時我的成績跟他有一段差距, 他不會注意到我, 我當然也懶得跟他打交道.”
"不過在第三次月考時, 因為我努力念書, 成績一下子進步到十幾名, 看得出來, 老師有一點驚訝, 一般同學則是沒什麼感覺, 而我卻有意無意地老是覺得我的背後好像有一股奇怪的目光在盯著我, 後來知道這就是M, 當時是做在我的隔壁排後面三個位置的. 等到期末考完, 成績公佈時, 我擠進了全班十名內了, 正確的說是第五名. 暑假, 升學班照例是要上輔導課, 除了音樂等跟考試無關的科目外, 其實跟一班上課沒兩樣. 暑假除了把三年級要上的提前上完之外, 就是準備複習過去一二年級的科目以及準備暑假結束後, 開學前的第一次模擬考."
“因為我的成績變好了, 父親為了獎勵我, 開始給我一點點零用錢. 我平常沒什麼花費, 頂多是到彈子房打打彈子, 那時, 我以前在放牛班的同學看我沒對他們有什麼不友善的舉動, 也不再來找我麻煩, 當然, 他們或多或少聽說了 Rachael消失的事情而感到抱歉也是原因吧! 畢竟他們都不是真正從心裡面就壞的學生. 我會到彈子房其實不是真的喜歡打彈子, 因為對念書產生興趣後, 我已經對打彈子不太感興趣了, 來彈子房的原因也許只是來回想一下跟Rachael所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吧! 那時也在幻想著也許Rachael會來這邊找我. 但是正確來說我是想紓解一下對那種升學班裡的緊張與前面說過令人討厭的氣息吧!”
“有一天, 我發現M從我打彈子的地方經過, 他似乎有一點訝異在這種地方看到我, 雖然他知道我過去是放牛班的學生, 也知道我過去混過一點小幫派, 但是當大家都在努力與緊張地念書時, 我竟然還在這裡看起來悠哉悠哉地打彈子. 暑假開始的兩星期, 我在小考上的成績又進步了, 簡直可以說是直接威脅到M的地位了. 我那時又可以感覺到我背後那股刺刺的目光了. 有一天, 我照例去彈子房, 隔天, 我被叫到訓導處去了. 訓導老師先是很嚴厲地警告我不可以在出入’不正當場所’, 否則會有嚴重後果, 又說我過去的行為他也略有所聞, 他會嚴密注意我的一舉一動, 最後當然是鼓勵我要好好念書, 以免好不容易浪子回頭了, 不小心又會行差踏錯, 毀了我自己的一生. 這些話我是聽聽就算了, 我在想, 功課好不好不差一天這不到一個小時的休閒時間, 而且假如說出入彈子房就會誤入歧途, 那麼反正我早就誤入過, 也出來了, 哪會那麼笨又回去的呢!! 不過我在想我會被叫去訓導處一定是被學校裡的所謂的貓爪子密告的, 那是訓導處裡的一種機制, 有一點像是以前國民黨與共產黨所訓練出來的專門監控同學的職業學生, 比較讓我納悶的是我以前從來沒被密告過, 為什麼現在會有人來密告呢?”
"接下來, 我打算找出到底誰是貓爪子, 所以我又故意到彈子房去了幾次, 那幾次, 我很警覺地在觀察我的週圍以及進出的人. 然後我發現, 假如我隔天再被叫去訓導處的話, 那麼在那天我一定會看到M的身影在彈子房閃過. 我幾乎可以確定M就是那個貓爪子了. 為了這件事, 我還差一點被學校記了警告. 為了避免麻煩, 我不再去彈子房了, 反正也遇不到Rachael了, 索性躲在家或到圖書館念書算了, 離第一次模擬考就剩下一個多月了. 不知道為了什麼, 我是真的卯足力氣在念書, 一天就睡個4~5個鐘頭, 連我母親都有點看不下去, 每天都要我早一點睡覺去. 也許我那時是想拼一下給訓育組長看一下一個愛打彈子的學生不一定就會做所謂誤入歧途的事, 比那些乖乖學生搞不好更厲害. 但是我其實心裡知道我是不服氣, 下意識裡要在功課上拼過M. "
“終於第一次全校模擬考結束了, 開學時, 學校照往例會用大字把全校第一到第二十名學生的學生的姓名與照片刊在中走廊的學校公佈欄上的所謂的’榮譽榜’上, 當然還有第21到第100名的也會用小一點的字公佈在上面, 因為是暑假考的, 所以全校的成績列表還沒來得及寄到學生家裡, 所以很多學生都會擠到那邊去看榜單, 簡直是有點像在看聯考放榜一樣. 然後, 很意外的是, 我竟然是全校第一名, 總分比一向列在前三名的三位女生還高出一點點, 而M是排在第六名. 其實那次的第二到第六名就是以往的第一到第五名. 這次插進來了一個向來沒沒無聞的人在最前面看起來是很奇怪. 而我自己的感覺就更奇怪了, 因為我從來沒這麼高高在上過, 老實說, 那時是有一點飄飄然的感覺.”
“就在這時, 我聽到M的聲音, 他說, 這人是我們班的, 他以前在放牛班是混混, 一天到晚跟人家打架, 暑假還常常去彈子房, 也常被老師警告,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考的, 竟然可以考第一名, 一定是靠作弊來的. 旁邊竟然還有我的同班同學附和. 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M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還是他根本沒看到我. 那時, 我氣得全身抖, 雙手握緊拳頭, 在還沒有考慮到這是在學校的中走廊, 而在這裡打人會有什麼後果的情況下, 我轉身對M就是一拳, M看到我時, 是我轉身的時候, 他也似乎是知道接下來我會打他, 顯然我打架的本事太差, M輕輕鬆鬆地閃過了我那一拳. 老實說, 過去混這麼久, 那之前我還沒主動打過人, 說真的, 這還是我第一次打人. M倒推我一把, 說他說的都是實話, 要不然我想怎麼樣. 一付不把我看在眼裡的樣子, 繼續說我是靠作弊才第一名的, 繼續說我以前是混混, 最後不知道他是從哪裡聽來的, 說我跟Rachael有曖昧關係還上了床, 還把Rachael說得很難聽. 我本來想說我考試作弊就算了, 反正我沒作弊, 打也打不過他, 以後繼續考好一點就可以證明我不是會作弊的人了, 不過當他中傷Rachael時, 我實在忍不下去了, 我怒吼一聲, 猛向他撞過去, M被我這一撞, 向後退了幾步, 後腦撞上了公布欄, 痛得彎下腰來, 我趁勢把他扳倒在地上, 對著他就是一輪猛打, 不過沒兩下子, 我就被高大的訓育組長如老鷹抓小雞一樣一把提了起來, 同時M也被令一位老師一把拖開. 我們兩人都被叫進去訓導處詢問經過, 可是沒問幾句, 在知道我是先動手的人後, 不由我分說是M中傷我在先的事實之前, 我就被繼續留置在訓導處, 而雖然看起來沒什麼大礙的M則是被帶去保健室檢查了. 訓育組長對我說了他對我的過去的不良紀錄很清楚, 不要因為我這次考了全校第一名就表示我可以為所欲為, 學校不會因為一個學生只是因為成績好就放任他為所欲為, 一個成績好的學生觸犯了校規, 他一樣是可以把我開除的, …, 等等之類的話, 然後就說要去通知我的導師與父母親而先離開. 我一個人氣得雙手握緊拳頭, 心裡想, 那麼M難道不是因為成績好你們就讓他為所欲為嗎? 可是我除了繼續罰站之外卻什麼事也不能做, 我在想, 也許我就這樣被踢出這間學校了也說不定, 我心裡對母親的承諾竟然這麼快就完了, 越想就越是氣餒與絕望. "
“這時, 我的班導師, 王老師鐵青著臉走了進來, 王老師在學校裡是出了名的嚴厲的, 打起學生來更是從不手軟的, 師大橄欖球校隊出身的他身材非常魁武, 包括我之內, 幾乎沒有人不怕他的. 他跟訓育組長說了幾句後就把我帶回到教室去. 我低著頭跟他走, 一邊聽他說, 不管如何, 我有沒有被冤枉, 先動手打人就是不對的, 在走進教室前, 他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和藹, 拍拍我的頭, 跟我說, 他相信我的第一名不是作弊來的, 要我繼續努力, 我那時心裡不知道有多感激王老師, 那是一種終於被了解的感覺, 然後他說, 但是打人的事還是要處罰,等一下, 我要處罰你, 這是為你好, 你不要怪我喔! ”
Alex搖搖頭 喝了一口茶, 笑一笑說,“我那時還太小, 不知道老師說這話的原因與用意, 這是過了許多年以後我才了解到他老人家當年的苦心.”
"那時, 我一邊納悶著, 老師說的話的用意, 一邊低著頭跟著進教室. 聽著老師對同學說打架是不對的行為, 應該要被處罰, 不過沒證據的話以後不要再亂說. 那時M已經回到了教室, 頭部在撞到的部位做了簡單的包紮, 看來沒什麼大礙. 我面對同學雙手趴在桌子上, 王老師拿出藤條來, 一下接著一下, 結結實實地打在我的屁股與大腿上, 一直到整根藤條因為不斷地打在我的身上而散掉為止, 我的屁股與大腿那時被打到滲出了血水. 說真的, 被打得當時以及後來一段短短的時間裡, 我都是恨著王老師的, 雖然他說他相信我沒作弊, 可是一個孩子的心其實是單純的, 要到大一點才真正會分人情世故, 才會懂得人佳的用心, 不過, 只要是真心對一個孩子好, 孩子長大一點總是會體會的."
“在挨老師打的過程裡, 我無言無淚, 我看到全班同學眼中的不屑, 冷眼對著M眼中與臉上那股勝利的笑容, 等打完時, 我抬起頭來, 往窗外看了一下, 發現訓導主任與訓育組長在教室外面看得目瞪口呆. 接著, 老師打電話吩咐保健室的護士來帶我去擦藥, 然後跟M說, 事情就到此為止, 希望他回去跟他的父母親說老師已經嚴重處罰過我了, 不要再追究這件事了. 也許M看到我實在被打得厲害, 也一句話沒說就答應了. 等老師在低聲跟訓導主任與訓育組長說話時, 護士小姐已經來了要帶我過去保健室了.”
“那天放學, 我包著藥布, 一拐一拐地走回到家, 父親看到後, 問了經過, 先把我罵一頓, 但是我知道父親是相信我不是個會作弊的孩子, 所以只是說我打人這件事. 我雖然還是被罵得不甘心, 但是心裡覺得總算父親是相信我的這件事是一件讓我覺得還算溫暖的事情, 母親很心疼地查看了我的傷口, 然後再幫我仔細地換了藥. 在換藥的過程中, 我聽到父親跟王老師講著電話, 電話裡, 父親一再地道歉, 並且一再地說希望老師以後多加嚴格管教等等之類的話, 也一再向王老師表示感謝. 並且說我在家裡把傷養好再去上課, 那時父親再親自去向老師道謝.”
“這次的打架事件, 我最後只被記了一次小過, 我想大概是我被打得夠慘吧! 不過接下來的事才真是令人難過呀!”
“難道接下來學校還有其他處罰嗎?”
“這倒沒有, 王老師也跟學校保證會好好看著我, 讓我不會再鬧事, 並且他也跟學校確認我是沒有作弊的, 請校方不必要在這方面調查繼續下去, 並且希望繼續把我留在他的班上! 學校方面也覺得鬆了一口氣, 因為在這次事件後, 願意收留我的的老師應該不多吧! 所以其實在我知道這些老師為我所做事情之後, 我是很感激的, 對於被老師修理得這麼慘的事也就可以釋懷了. 但是, 班上的同學, 甚至別班的同學可沒有像王老師這麼了解與善待我的. 我回到學校上課後, 我的坐位就被排到最後面去, 這倒不是因為我打了M所致, 而是照慣例, 座位會重排, 前幾名的照例會被排在最後一排. 這是因為老師可以容易注意到功課差一點的學生並且加強要求他們. “
“這時一向在班上功課跟人緣都好的M就趁機散播我可能作弊以及過去在放牛班鬼混的事情, 當然免不了把Rachael也拉了進來, 因為我到這班上才一學期, 平常談得來的同學本來就不多, 這下子變得沒有人願意跟我說話了, 所有的活動都不會有人邀請我參加, 體育課沒有人願意跟我分在同一組, 被迫跟我同一組的人會顯現出他們的厭惡, 例如球類運動裡, 同隊的隊友也不會傳球給我. 對於我的各種不好情緒, 如忌妒, 懷疑, 害怕, 看不起, …, 等, 散佈在整個班上, 這種不分青紅皂白, 不加求證事實真相, 就完全相信M的話的情況真是可怕, 這些人一點都沒有自我中心, 沒有親自仔細思考過事情的真相, 就逕自集體用不理會的方式來傷害單一一個同學的狀況真是可怕, 那樣子的壓力實在不是一個正在念國中, 需要朋友, 需要群體認同的學生可以忍受的, 我想即使是對任何一個已經有諸多社會歷練的成年人, 這樣的事情恐怕也不是輕易可以應付得過來的, 而那時的我卻必須自己面對這一切, 從該年的九月一直到隔年畢業為止.”
"我每天默默地到學校來, 上課, 自己吃飯, 下課, 我就被這樣地被同儕壓迫著, 孤立著, 也同時被自己的情緒壓迫著. 回到家也很少主動跟家人說話. 事實上我了解這種事跟家人說了也沒用, 徒增他們的煩惱而已. 那段時間裡, 晚上入睡後, 在我的夢裡, 我會不時夢到我被一群沒有臉孔的人緊緊圍繞著, 我的身體被無數支手臂纏著, 拉扯, 擠壓, 我都快透不過氣來了, 我無法呼吸, 我伸出手來求助, 可是卻引來更多這樣的人圍了過來, 更多的手抓過來, 我就這樣常在半夜大叫地醒了過來, 滿身大汗, 我當然知道這一切都是M所造成的. 所以我接著會做毆打M的夢, 就像那一天在中走廊打他的那一幕不斷地在重演, 我之前被打過, 知道打人是不對的, 但是我就是無法禁止自己做這樣的夢. 兩種夢就像是形成一種輪迴一樣, 或者更正確的說, 那是一種地獄, 我打了人, 被判下了地獄, 受夠了處罰後回來, 然後再打人, 然後又 下了地獄, 我就是陷在這樣的無限迴圈裡面. 我也知道繼續這樣下去, 只會增加我對M與周圍環境的仇恨, 然後讓我消沉下去, 最後我會再回到放牛班去, 然後間接證實我那次的第一名是作弊來的. 我必須忍受接著而來的恥笑以及鄙夷的目光, 這樣我就中了M的計了, 也許我的一生會再也抬不起頭來, 可是了解歸了解, 我還是不斷地在做著同樣的夢, 而每次驚醒後還會用拳頭不斷地擊打牆壁, 我真的不知道那時我是因為悔恨而擊打牆壁還是因為痛恨M以及班上那些對我不友善的人而擊打牆壁的, 每次我總是打到自己覺得痛了才停下手來. 說真的, 如何去脫離開那樣子的狀況對年輕的我來說實在太困難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 我的食慾越來越差, 脾氣越來越差, 念書的情緒當然也越來越低落, 每一次我看到M時不管他的表情如何都覺得他是在發出勝利者的笑容. 我覺得這也是一種霸凌, 心理上的, 而且比身體上的霸凌還要難捱, 持續的時間更久, 也讓人更難從被霸凌的狀況脫離出來, 對於一個國中生, 不用說, 更難了."
Alex說到這裡, 有一點激動, 他把剩下的茶喝完, 然後叫了兩罐啤酒. 打開啤酒罐, 倒進去杯子, 他很仔細的不讓泡沫滿出來, 同時讓進到杯子裡的酒能夠是最多的, 然後一口氣把自己的那杯喝完.
“當然, 接下來的那次月考我的成績就蠻慘的, 可是靠著自己的記憶力以及對老師出題時的習慣的了解, 我還是維持個不上不下的成績. 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的時間裡, 同學們有意無意地在聊著我上次的全校第一名果然是作弊來的, 而且還故意要讓我聽到, 用很大的音量來講. 一剛開始聽到時, 我真的是氣得發抖, 很想打人, 不過我同時也知道我不能怎麼樣. 每天就這樣地悶著, 忍著. 直到下一次模擬考的時候.”
“那是第二次的全校模擬考. 學校對於模擬考的重視已經遠大過一般的月考了, 全校的同學都在爭排名. 而因為上次我得到第一名之後, 看得出來, 即使是M把我修理得這麼慘, 慘到我不再是他的對手時, 他的所有作為都顯示出他非常在意那次輸給我, 因為他根本就知道我沒有作弊. 所以這次他特別地認真, 他要真正底打敗我, 而且大概是想要考全校第一名來證明什麼吧! 而我則是因為沒有準備充分, 所以只能隨便考. 我自己考試時的習慣是先看一遍題目, 把會的題目先勾出來, 然後一題一題做下來, 做完後檢查一遍結果, 然後再看一遍先前以為不會做的題目, 要是真的不會, 我就算了, 不再做了, 因為碰到這種沒見過又不會的題目, 臨到考試再想也沒有用的, 那時我通常要不就等著交卷, 要不就再檢查一下之前做的有沒做錯而已. 這一次考試, 老實說我一點考好的慾望也沒有, 所以每一科大概不到30分鐘就把該做的做完了, 而且一點也不想檢查做對或做錯, 然後就在想著是不是要等40分鐘的時間限制到了就交卷算了. 就在我沒事幹, 把目光對著台上的老師與其他還在考試的同學掃一遍時, 我最後看到了M, M的坐位跟我一樣是在最後一排但是跟我中間隔著兩排, 而因為M的那一排比我這排少一個人, 所以我的位置是在他的坐後方可以輕易看到他的地方.”
Alex深深吸了一口氣, 因為喝了啤酒臉有一點點紅, 不過他還是維持他一貫冷靜與和緩的說話方式. 他聳了一下肩膀, 並且把手前後甩了甩, 似乎一天下來, 他的肩膀與背部很不舒服, 他藉著稍微運動一下來減緩他身體上的不適.
“就在那個時刻, 我發現M東張西望後拿出了一張紙, 那一刻, 我知道他在做什麼了. M在作弊. 我搖搖頭, 不敢相信這一幕, 因為M不需要作弊也會是全校前幾名呀! 也就在這個時刻, M忽然轉過頭來望向我這邊過來, 我們四目交接, M的目光由驚慌, 而至羞恥, 而致忿恨, 最後是一切複雜的情緒都交織在一起, 我彷彿可以看到一隻野獸掉入陷阱時那一種掙扎以及對下一刻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的驚恐.”
“至於我自己, 我可以感到第一個時間我是想舉手當場揭發M作弊的事實, 但是接下來, 我想到這一陣子我所受的身心煎熬, 也看到M接下來不知所措的眼神, 就在那一刻, 短短的一刻間, 我心一軟, 我放下了, 我放下了舉到一半的手, 交卷後離開教室. 我放棄了一次最佳的報仇的機會, 我可以一下子打垮這個讓我痛苦萬分的人, 可是當時的我卻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沒這麼做, 我也知道M不會在給我下一次可以向他報復的機會了. 反正在那一點點短暫的時間裡, 我是放下了.”
"在經歷過了這短短的一刻間, 我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似的, 縱使我覺得那是人世間所能加諸我身上最難堪的, 縱使是M讓我必須孤獨地面對一切的敵意與孤立, 我都覺得無所謂了. 至少, 我的父母親與王老師是相信我的清白的. 這時, 我反而感覺到有一點感謝M似的, 當然我不是真的感謝他, 事實上在交卷後我還是有一點點後悔沒有舉發他的, 但是在經歷過這一切之後, 我覺得大概世界上最可怕的心理上的霸凌我都可以忍受下來了. 我想我可以再站起來了."
"那一天考試結束, M在我回家的路上截住我, 問我為什麼當時沒有揭發他, 我冷冷地看著他說, 我覺得沒必要. M說, 你不必太得意, 我下次不會再讓你抓到了. 我說, 無所謂, 你做你的, 我考我的. 我沒必要對你做了什麼而有什麼反應, 反正你是你, 我是我. M說, 好吧! 那這次饒了你, 我本來想揍你一頓的. 我丟下一句隨便你後轉身就走了."
“那一次模擬考, 我掉到200多名, 位置也被調到前 面一點了, 也就是看不到M了. M那一次是全校第三名, 只差兩個女生一點點.”
“當然在成績公佈之後, 我是更被孤立與恥笑了, 我想大概包括絕大多數的老師與同學都認為我第一次模擬考試是靠作弊得來的了吧! 不過我已經不在乎了, 自從那一天在路上被M截住後的那一段短短的對話之後, 我就已經決定要用事實證明給所有的人看, 那一天起, 我拼命念書, 每天晚上大概只睡3~4個鐘頭. 雖然我還是繼續做著那些惡夢, 只是夢醒後, 我一定開始念起書來, 也就不至於一天做好幾次噩夢, 後來想想這樣子也不算太差.”
“很快的, 第三次模擬考到了, 我決定每一科都一定要第一個交卷, 除了國文因為要作文需要多一點時間之外, 其他的不管有沒有寫完與檢查完, 我一定在一個小時之內交卷. 結果, 英文與社會科我都在40分鐘內就做完, 國文也只有比一個小時多一點就寫完了. 這一次, 我回到全校前十名, M是全校第五名, 高我一點點.”
“我的考試行為引起了許多人的議論紛紛, 不僅是同學對我越是排斥, 連很多老師也對我這次的考試成績感到懷疑. 不過, 我已經跨過了那樣子的盲目的團體心理霸凌行為所可能對我產生的心理上的傷害, 我還是每天默默地到學校, 上課的時間除了數學/自然科之外, 我幾乎是不聽課的, 我用我自己的方法讀書, 那就是把所有的教科書與參考書的內容背下來. 下課時間我除了上廁所之外, 一定是在念書, 體育課我能請假的就請假, 不能請假的我就閃在一邊讀著書局印成隨身攜帶用的小一點的參考書, 我也會把參考書拆成一本本更薄的本子方便我隨時拿出來背誦. 反正也不會有人對讓我加入活動有意願, 老師也不在意我是不是在看書, 那時學校的所有人都把考試當成第一等大事, 只要學生在準備考試, 就什麼都可以了. 那時所有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著我, 但是卻也不會有人跟我打招呼, 所以我也不用跟任何人打招呼, 在學校的時間裡, 我就像是活在一個幾無人煙的荒島上, 這荒島上我唯一還會感激與打招呼的只有王老師吧! 而王老師似乎也一直在一邊看著我, 但是他與我之間也好像有著事先說好的默契一樣, 讓我自己解決我心上的問題, 我們最多交談的時間大概就是我拿著理科的參考書去問他的時候.”
"你那時有注意到M對你的反應嗎?", 我問.
”我不知道, 也許有吧! 不過我故意以忽略的態度不去管這件事, 因為或許是我連讀書都沒時間了吧! 也許在我心中, M根本已經不成問題了, 又或許, 在我心中, 要真正打倒M就只有在考試成績這方面徹底擊垮他, 現在想起來, 我實在沒理由一定要把交卷的時間提早, 也沒必要一定要在所有人面前表現得這麼用功吧! 也許我下意識地要給M壓力, 讓他恐慌, 我這樣做也許是另外一種霸凌, 那是一種我對M以及他的集團的另一種沉默的形式的霸凌也說不定吧!”
"我只知道那一陣子, 全班的同學都似乎陷入了一種更為繃緊的情緒下面, 每個人都突然間變得比以前要認真了許多. 事實上我是很討厭這樣子的氣氛的. 這樣子根本不是在念書, 說是打仗還比較像.
我打斷Alex的話說,“可是那個時候, 又有哪一間以升學為主的學校不是這樣子的呢? 若是說有差別, 也不過是五十步與百步的差別而已吧! 又有誰會喜歡這樣子呢?"
Alex說, “這樣說也沒錯. 轉眼間, 第四次模擬考又來了, 我又進步了兩名, 緊緊跟在M的後面, 我幾乎可以感覺到M對我懼怕, 因為我每次都是很早就交卷了, 交卷的時候, 我會看一下M, 我發現他一定也會看我, 然後埋頭繼續考試, 然後M也會趕緊交卷走出教室準備下一科. 還有, 我偶而抬起頭時也發現到監考老師有意無意地對我的座位方向特別注意, 也常常會走到我的身邊並且站在我的身邊看著我考試. 要不是遇到這樣的狀況會短暫影響我答題的速度的話, 我一定可以越早做完的.
“ 等到這學期快結束也是要舉行第五次模擬考之前, 我對用背的讀書方式也越來越進入狀況了, 而且因為背的題目與對應的解法越來越多, 我解題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甚至於有一些題目因為跟參考書裡的題目太接近或根本一模一樣, 一看就知道答案, 漸漸地, 遇到有些本來要算很久或者不會算的題目, 我自己發展出快速用消去不可能的答案的特殊方式, 然後再把剩下的可能答案反著方向代進去題目裡的方法來做題目, 這樣子讓原本我不會的題目也可能可以答對. 我對這次模擬考充滿了信心, 同時監考老師對我的注意, 或者說是監看也放鬆了, 果然如我所預料的, 我這次終於又是全校第一名了, 同時再也沒有人懷疑我這第一名的真實性了. 而出乎我預料的是M首次跌出全校的前十名. 之後所有的模擬考, 我都是全校的第一名, 而也許是每一次考試我都非常早就交卷以及我一次比一次更好的成績給M造成的壓力, 讓M也都要趕緊交卷, 一直到最後一次模擬考, M再也沒有回到全校的前10名, 而且越來名次就越來越後面了.”
“隨著我的成績變好, 下學期一開始, 所有的人的態度都變得不一樣了, 同學裡開始有人會來問我問題, 我也樂得脫離孤獨的日子, 加上我本來就比較願意教別人, 也不在乎教了人後名次會被超越, 所以就越來越多人來問我問題. 我從一個原本不受歡迎的人變成好像班上的小老師一樣了. 也因為必須跟同學解說解題方法, 原本死背的題目與解法我必須自己仔細想過才有辦法講解, 加上有些題目我自己也根本不就會, 所以被問完後回家都要想很久或找書來看才會弄通, 我會的題目更多了, 等到同一類的題目多講幾次後, 本來似懂非懂與根本不懂的也就慢慢懂了. 那時的我, 模模糊糊地了解分享的同時其實就是在獲得, 這道理我是一直到出社會工作才真正想通的. 慢慢地, 我脫離了那地獄一般的生活, 晚上不再經常重複做那樣子的惡夢”
“那時的我看著一心一意要做第一名的M, 覺得M其實很可憐, 我也隱隱約約感受到做為一個第一名的人其實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但是, 我並沒有就這樣原諒M對我所做的一切, 一個年紀只有不到15歲的孩子, 在經歷過半年的心理煎熬, 應該是沒辦法這樣輕易地原諒對方的. 雖說我拿第一名的慾望漸漸減少了 不過我就好像是一列停不下來的火車一樣成績越來越好, 第十次, 也是最後一次模擬考, 我還是一貫地用提早交卷並且在交卷時望著M的方式折磨M, 那時我可以看到M絕望的眼神, 可是絕望中又帶著不甘心與不認輸. 成績公佈時, 我拿到幾乎是滿分的682分, 而M第一次跌到全班第三名. 我並不想在人前炫耀我的成績, 但是我總是忍不住找機會用嘴角上揚的微笑方式望向M, 尤其是當我發現M再看著我的時候.”
“因為畢業成績的計算方式模擬考佔了很重要的份量, 那一年的畢業典禮, 我以全校第三名的成績畢業, 除了德育獎, 我竟然還拿到德育獎與群育獎, 一個混過小幫派, 交過女朋友, 在學校中走廊打過人, 記過一次小過的學生只因為成績好就能拿到德育獎, 真是奇怪. 當司儀宣布我拿到德育獎時, 我還愣在一邊, 旁邊的同學推了推我, 我確認自己沒聽錯後, 才慢慢走上台去領獎, 只覺得這真是全世界最可笑最諷刺的事了. "
Alex停了 一下, 喝了口水. 而我本來以為Alex停了一下是因為大概事情已經靠一段落的. 我也喝完自己的那杯啤酒, 等著他下結論, 告訴我當年他故意把那提算錯的原因.
"我不知道到底上天要用什麼方式來對待人們. 這是我心裡到今天都還存有的疑問,我後來在讀百年的孤寂時看到主角問這上天的那一段, 她說, 難道老天以為人是鐵做的嗎? 要不然如何能忍受這麼多折磨呢? 我不知道上天是要來折磨我跟M, 還是要來教會我們什麼的.”
“非常意外地, 聯考時, 我竟然跟M分在同一間教室.我心裡想, 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報仇的機會了. 第一堂進考場的時候, 我經過M身邊, 我低聲又語帶挑釁地跟他說, 你敢不敢跟我比早交卷, M說, 誰怕誰! 接連兩天, 除了數學與國文我是60分鐘前交卷, 其他的我都在40分鐘的限制一到就交卷了. 事實上, 英文我只寫了不到30分鐘就準備交卷了, 那時我還故意回頭看了一下M, 並且故意趴在桌上等著40分鐘的限制一到就要站起來, 我就是故意要做給M看的. 而M也總是在我交卷不久就跟著交了. 兩天下來, M只有國文比我早交. 但是我看得出來, M一直很心虛也很擔心. 可是我越是看到他擔心我的心裡就越高興, 就越表現出不在乎的樣子給他看. 當所有考生在休息時間還不斷地看書時, 我拿著東西一邊吃一邊走來走去, 還故意走去其他同學旁邊教他們, 一邊斜眼看著M在酷熱的天氣裡, 一邊拭汗, 一邊急忙地喝著飲料, 一邊利用最後的機會複習, 我在想, 他不會還想打敗我吧! 他不會還笨到想跟我拼誰比較早交卷吧! 他不會真的把自己的聯考成績拿來開玩笑吧! "
“現在想來, 當時的我真是很殘忍地在對待M. 這也算是一種心理的霸凌吧! 原來復仇的滋味這麼好, 我當時想."
這時, 我看得出來Alex其實在情緒上是有一點複雜的, 很難判斷出到底他說的復仇滋味對他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
這時, 時間已經接近十一點了, 雖然店營業到深夜兩點, 但是多數的客人已經離開了, 少數留下來的客人應該都跟老闆很熟, 只見老板比較閒下來了, 終於有空應客人的要求放唱片, 只見他從櫃子裡拿出幾張看來不錯的黑膠唱片, 然後他打開旁邊那台Goldmund高級唱盤把一張唱片放上去, 流暢優美的音樂聲音出來後, 我立刻知道那是電影Mission “教會”的原聲唱片, 而且是非常棒的聲音. Mission劇情裡勞勃狄尼洛飾演一個傭兵,同時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奴隸販子, 後來因為誤殺他的弟弟而悔改, 之後成為一個傳教士, 劇情最後他為了保衛教會而殉道身亡. Alex一邊聽著, 有一點陷入沉思, 又好像在欣賞著喇叭裡傳來的很棒的聲音. 我趁著這個空檔向老闆多點了兩杯耶加雪夫單品咖啡. 我想反正明天是假日, 不必上班, 我也跟內人告了假, 今晚我是不打算睡了. 能跟自己一向敬仰的同學聊天而且可以聽到這麼棒的, 過去不為人知的往事, 實在是一件很難得的經驗. Alex啜了一口咖啡, 繼續下去.
"可是事情的發展總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或者說, 常常會發展到一般人所不願意見到的地步. 聯考放榜, 雖然只有考了不到630分, 比我平常在學校的模擬考的分數還低了至少20分, 我還是上了第一志願. 我們班一共有15個人上了第一志願, 不過讓我意外的是M竟然沒考上第一志願, 這原本對他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 我萬萬沒想到一向成績穩定的M, 只不過因為跟我比賽早交卷而會跌到第二志願去, 照他平常的成績考個600分一點也不是問題, 即使跟我比快, 以那年第一志願只要560分不到就可以上的情況, M應該也不會有問題. 可是事實上以一個成績這麼好的學生來說沒上第一志願就算是落榜了. 我聽到這個消息時, 卻沒有一點勝利與高興的感覺, 害他落榜不是我的本意, 不過現在看來他之所以會落榜確實是被我害的."
“一個月後, 消息傳來, M自殺了. 他是用割腕的方式自殺的, 不過很快就被發現而獲救了, 割得並不深, 不過我想他心裡應該是傷得很深吧. 不像我這種從小功課就不好, 一直是後段班的學生, 他是自小就是領袖, 就是第一名的, 他是那麼驕傲的人呀, 怎麼能夠忍受這樣的失敗呢?”
"那麼M後來呢?", 我好奇的問.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後來也沒能進到我那所高中就讀, 不知道是沒重考上, 還是有其他的事情發生. 總之, 我之後再也不敢去問有關他的事情. 我刻意地把M從我生活裡的一切避開來, 我害怕知道萬一他後來再有任何不幸的事, 那麼我會覺得一切都是我的罪過. 這幾十年來, 我是一直在逃避著.”
"有時在路上遇見長得跟M有點像的人, 我的心就會劇烈地跳動著, 我會不自覺地地下頭來, 趕快找路離開. 說真的, 我是懷著很重的內疚的心, 我知道我對M所造成的一切是我一輩子也無法彌補的. 每當想起這件事, 我都會忍不住回想起這一年裡所發生的種種事情, 就好像是放電影一樣, 一切都還是像第一次看時一樣, 那麼的鮮明."
“但是即使是我明知道M那時沒有死, 也不知道M後來怎麼樣了, 我的心裡還是有著許多不好的想像. 一次又一次地, 我在夜裡的夢中, 看到死去的M的怨懟, 看到落魄的M在街頭露宿, 看到M在病院裡孤單地躺在病床上, …, 然後我就會醒過來, 有時我是尖叫著醒來, 有時我是因為呼吸困難而醒來, 那接下來的夜裡, 我就怎麼也沒辦法再睡著, 遇到這種時候, 我只好起床, 坐在桌子前面發幾分鐘呆, 讓自己冷靜下來, 告訴自己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然後我會帶上耳機, 把音樂開得大大聲, 然後拿起書來讀. 就這樣到天亮. "
"難怪, 我在大學的時候就覺得奇怪, 那時你從來不缺課, 可是上課老是打瞌睡, 但是功課還是很好.", 我說.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了, 做惡夢的情況還是偶而會再出現, 而且總是緊跟著我在我日常生活裡覺得得意與愉快的時候之後出現. 雖然M不是我的兄弟, 甚至可以說連朋友都不是, 可是多年來, 我的心就如同是Mission裡勞勃狄尼洛演的那個傭兵一樣, 藉著這樣的惡夢在懲罰著自己, 我必須做很多我認為的, 或者是世間裡認為的好事來彌補我的罪衍, 每當我無法忍受這一切時, 我總是希望我自己是被綁在木頭做的十字架上, 隨著河流而下, 到達一個深而廣的瀑布, 然後直接墜落, 結束這一切. 喔! 當然我知道, 即使是這樣子, 所有的折磨也不會就此停止. 我想我必須要找到一個出路, 找到之後我才可以解脫, 才可以放下這一切, 就好像小叮噹的任意門, 可是所有的任意門再使用後都會有後遺症的, 不是嗎?”
Alex接著說,“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 我認真地體認到成為第一名的代價, 我不知道這樣的代價是否也對我們那個世代的孩子造成不好的影響, 但是我無時不刻不在所有的媒體, 教育界, …, 等等地方看到要我們的孩子去競爭的訊息, 不管是隱性還是顯性的. 在我親身經歷過的這次事件裡所產生的代價就是毀了兩個年輕人的一生, 讓他們終其一生都必須活在噩夢之下, 因為要爭這第一名, 這兩個人用盡了心機, 要毀了對方, 要在心理上霸凌對方, 要動用週圍的其他人來對對方造成壓力, 要孤立對方, 這是多麼可怕呀! 到底是人類天生就是如此, 還是大人所引導出來的呢? 我不禁想到, 假如人類會毀滅的話, 我相信人類天生的這樣子的競爭方式應該是主要的因素吧! 而上天造物時, 又有哪一次不是把這樣子的競爭天性嵌入到生物的基因裡呢? 有時我會想, 也許我們都是上帝的實驗對象, 像是實驗用的老鼠一樣, 或者跟說是更低階的模擬模型而已, 上帝只是想觀察怎麼樣的基因所形成的生物在被植入這種種族自我毀滅的基因後, 會產生怎麼樣的反應, 能撐多久不致滅亡, 能不能最終走出這樣的宿命, 要是最後沒辦法還是滅亡了, 那麼這就像是一個失敗的實驗一樣, 倒進上帝的回收桶而已, 上帝要做的也只不過是重新再設計一個實驗罷了!”
“也就從放榜的那個暑假開始, 我決定不再爭這個第一名, 即使我可以輕易地拿到第一名. 因為爭奪第一名是所有人類的本性, 在爭奪中, 人的潛力就會盡力發揮出來, 所以在一個團體裡, 我很容易就可以辨識出最強的是哪一個, 而且相處一段時間後就可以衡量出他的實力到什麼地步, 然後我只要要求自己在考試的時候不要超過他就好了, 一般的考試對我來說要控制自己考幾分是很容易的, 比較難的是要猜出他能考幾分, 所以要是偶而勝過他, 只要在下一次故意考差一點就行了. ”
聽到這裡, 實在讓我咋舌, 原來我以前知道的Alex都不是真正的Alex, Alex的實力遠超過我的想像, 一個可以控制他自己考試要考幾分的人, 通常意味著他是經常可以考滿分的, 而且他是確定每一次的答題的, 不會有需要靠猜的情況才可以, 到這裡, 我對Alex的佩服實在是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了.
“畢業後到了職場, 我還是一樣. 我從不在一個地方當第一名, 我總是默默地輔助我的老板做事, 我總是把出頭的機會讓給當時除了我以外最強的另外一位同事, 我喜歡做幕僚的工作勝過當主管, 一路上, 我看過能力非常傑出的人, 一路往上爬, 但是不管你怎麼傑出, 到了一定的高度後總是會碰到跟你一樣傑出的人來跟你爭, 遇到這樣的時候, 總是會讓我想起那個時候, 我跟 M在爭第一名的往事, 所有可以拿來傷害另一方的手段都會被使用出來, 落敗的人總是受傷得很重的退出, 總是落寞, 總是極端的失意, 甚至有的人終其一生再也爬不起來, 最嚴重的也會像M一樣自殺. 而越是到高層, 並不是做事的能力越傑出的人就一定會出線, 往往是越能夠在其他地方傷害對方的那個人在最後得以勝出, 當能力越高越傑出的人被鬥垮後, 他的失意就會越嚴重. 這一切, 我實在看多了. 也懶得跟他們玩這個我15歲時就已經玩過的生存遊戲了. 每當我自己遇到有人要跟我爭一個職位的時候, 我總是衡量一下他, 然後在確認他確實是可以當我的對手時, 我就自己退讓了. 遇到這種時候, 我的老闆總是會不解地問我, 你明明可以拿到的, 為什麼要放棄? 我總是笑而不答.”
“ 就這樣, 我反而比什麼人都升遷得快, 一路上, 我常看到先前爬到我前面的我之前的對手跌了下來, 也會碰到我的直屬老板因為丟了職位而離開, 然後過一陣子, 我反而升得比我的前面的老闆高, 只不過, 我作的, 選的, 總是副手的工作. 我自己也覺得很好. 至少, 這樣子, 我的噩夢可以做得少很多."
談到這裡, Alex停了 下來喝完賸下的咖啡, 這時咖啡館的老闆很貼心地為他續了一杯, 同時也招待還留在店裡的客人一份店裡最出名的克力瑪冰淇淋. 音樂還是繼續地放著, 這中間老板已經換了好幾張唱片, Alex站起來, 走過去看一下店裡的音響設備, 他請老板播放卡薩爾斯的巴哈無伴奏大提琴組曲, 回到座位來後, Alex跟我說, 在美國就找不到這樣的店, 這麼舒服, 這麼有文化氣息, 這麼棒的咖啡, 當然還有這麼棒的人情味. 當然了, 還有我這麼體貼, 願意他聽講話的老同學.
我說,“是呀! 要不然同學是用來做什麼的. 考慮回台灣來發展嗎?”
Alex說, “事實上, 我明年就會退了 ."
“為什麼? 在公司待的不高興嗎? ”, 我有點驚訝.
“這倒不是, 事實上在這家公司做了快20年, 一路上來, 我的長官們都對我很好, 我的老板與董事會也都把我當接班人來看待, 事實上目前也沒有人能跟我競爭了, 只是再上去, 我就是CEO了, 做了幾十年的人家的副手, 我不覺得我可以勝任, 或者說習慣要當一個決策者或者領導者的工作內容, 或者正確說, 我是沒有信心.”
“你太謙虛了”, 我說.
“我是說真的. 多年來習慣當個第二名加上20年的工作習性, 而且也有一點年紀了, 腦袋裡的觀念有時很難轉過來的. 我很多時候是有點優柔寡斷的, 面對市場的競爭, 我必須帶著公司員工去挑戰市場上的第一名, 我不覺得我做得到. 加上國二時的舊傷, 我的脊椎彎得厲害, 這幾年我的體力與健康狀況也實在不行了, 所以我說要退是真的退, 退出這個這麼競爭的市場.”
“那你之後有什麼打算呢?”, 我問.
“我打算回台灣來. 至於想做什麼還不一定. 過去幾十年, 我有很多”課外”的書想讀而沒機會讀, 我也想看看是不是有地方可以教教書, 把自己的業界經驗傳下去, 我也想寫寫東西, 像散文或小說, 而我更想做的是希望看看有沒有機會從事跟小孩子教育相關的工作, 反正我是不需要再為衣食工作了, 我想做的是對社會有幫助的事.”
“前面沒提到的是, 過去這幾年, 我做的噩夢其實不是只有那些而已, 另一類我常做的夢是我看到許多看不到臉的人, 我己乎確定他們都是小孩子, 在夢裡, 我看到他們拿著武器, 不知道為什麼, 沒有原因的, 對著虛空揮舞, 有時候, 他們不小心就打到了別人, 有時候, 他們也會不小心被打倒, 被打倒後, 只有少數孩子可以重新站起來, 多數的孩子就在黑漆漆的地面上永遠地消失了.”
“ 做到這樣的夢, 我醒來後總是非常難過, 我自己是少數可以再站起來的那一種, 老實說, 我能再站起來的原因其實很偶然, 要不是當時M為了要拼全校第一名而作弊, 湊巧讓我看見, 然後又在下課途中堵住我對我講那些話, 我可能在剩下的國中的日子裡繼續被孤立, 無法再振作起來, 也非常可能在接下來的人生裡繼續消沉下去了, 整個事件裡, 打擊我的人是M, 可是拯救我的人也是M, 但是假如我當時不是想法一轉, 加上有王老師與父母親的信任, 那麼我還是會沉淪下去的. 我在想, 當我那時重新站起來時, 假如我能夠抱著寬容的心, 不去對M做那些不該做的事, 那麼在M身上也不至於發生後來那些事, 我也不會在那之後還要做那麼久的噩夢.”
咖啡店裡的黑膠放著巴哈的莎拉邦德舞曲, 店裡就剩下Alex跟我兩個客人, 卡薩爾斯古樸且帶著深沉的琴音, 在深夜裡, 聽來格外的溫暖感人. 像一個具深邃智慧的老者在訴說著人間難得聽聞的大道理.
“我想跟孩子們說的是, 常常第一名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能第二名也不錯, 最重要的是, 考第幾名都無所謂, 不要遇到霸凌, 也不要霸凌別人. 最重要的是能夠簡單滿足, 快快樂樂的學習就夠了. ”
凌晨, 當我們步出咖啡廳, 我藏在心裡多年的謎也解了, 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似乎是特別的明亮, Alex走在我的身邊, 拍拍我的肩膀, 像極了一位佝僂的智者, 希望過了今天晚上, Alex成為一個看透生命的真正的智者, 不會再做惡夢. 也希望我們的孩子未來不會再受到霸凌, 不管是心理上的還是身體上的. 人們也不必要再跟這世界上的所有生命爭著這無味又無用的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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